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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谈|如果“反(fan)对”疲乏(fa)了呢?尝试赞美、缝补这个世界,英诗,资源,杨牧

2024年5月初,由(you)《合(he)流》诗刊组(zu)织的(de)“青年华语诗人交流计划第三弹:”在线上举行。本文是第三场对谈“宇(yu)宙(zhou)或屋宇(yu)?——太遥远的(de)和太近(jin)的(de)”的(de)节选,来自各地的(de)青年诗人交流了各自的(de)写作(zuo)资源和脉(mai)络。文字稿由(you)李盲、拓野整理,经对谈者审定。

沈(shen)嘉昊:我想先邀请(qing)大(da)家(jia)讲讲自己的(de)写作(zuo)契机以(yi)及分(fen)享一些写作(zuo)资源。

萧宇(yu)翔:如果有某些诗学意义上,能够跨越偏见、隔阂的(de)“压缩时空的(de)线”,我想大(da)概就是嘉昊所说的(de)“写作(zuo)资源”、“美学资源”。我大(da)概重整了几个,至少是在我的(de)同辈们之间有共识的(de)资源。我的(de)同辈包括琬融、宇(yu)轩、驭博等(deng)等(deng),他们都有在《合(he)流》的(de)“青年华语诗人交流计划”上发表诗作(zuo)。我整理出大(da)概四种写作(zuo)资源。

第一个是“翻译资源”。 我觉得翻译资源跟诗学资源要放在一起(qi)谈。“翻译资源”很简单(dan),比如说像曹驭博的(de)办法就是纵(zong)览(lan)一百年来所有得过诺奖的(de)诗人,大(da)量地阅读这些诗人被翻译过来的(de)诗作(zuo);比如他就很喜欢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默。而我自己最喜欢的(de)是俄(e)罗斯诗人布罗茨(ci)基,后来他被放逐到美国了。我记得宇(yu)轩对墨西哥诗人奥克塔维奥·帕斯也有一些研究(jiu)。

那么,为什么“翻译资源”要跟“诗学资源”放在一起(qi)谈呢?因为,我认为不能够点状地阅读这些诗人,他至少要能够起(qi)到某种系谱学的(de)作(zuo)用。就是说,当我们读白银时代诗人,譬如说帕斯捷尔纳克、曼德尔施塔姆(mu)、阿赫玛托娃。我们需要纵(zong)览(lan)式地阅读,就是将(jiang)点连(lian)成线、线连(lian)成面地去理解那个时代的(de)诗人们,理解他们与(yu)苏联的(de)关系、与(yu)他们的(de)前辈们的(de)关系。譬如说,他们作(zuo)为“阿克梅派(pai)”的(de)成员,与(yu)上一代的(de)未来主义、象征主义的(de)诗人们之间的(de)代际关系是怎样的(de)?或者说,当我在读布罗茨(ci)基时,我能不能从“流亡诗人”的(de)面向去了解他,借此也去深入了解米沃什?

所以(yi)当我在读杨牧的(de)诗时,我会关注杨牧与(yu)英国浪漫(man)主义的(de)关系、与(yu)英诗的(de)关系。他对英诗有一个非常详尽的(de)梳理,就写在他翻译的(de)英诗汉译集里。我认为杨牧最大(da)的(de)特征是,在他句法中有一种连(lian)绵感、连(lian)贯性、整体性,显示出他独(du)有的(de)有机发展章句的(de)方法。这个东西怎么来的(de)?我详尽地研究(jiu)过杨牧对英诗的(de)考(kao)察后,发现它其实是从乔叟对英诗格律的(de)改造中借来的(de);乔叟推进(jin)了英诗无韵体的(de)发展,但无韵体也并不是凭空出现的(de),而是乔叟从意大(da)利诗歌的(de)韵体中借过来。在此之前英诗有自己的(de)一套格律,但在乔叟之后,他把(ba)英诗的(de)体式扩展到了一个既有限制又有自由(you)的(de)一种状态;英诗在形式上和语言上都被扩充、更新了,英文也变成了一个拥有自己体式的(de)语言。杨牧很看重这一点;他对汉语诗的(de)贡献(xian),也是从这里汲取的(de);等(deng)于说,他在这里发现技术与(yu)语言之间的(de)关系——技术当然指的(de)是修辞技术;而语言,指的(de)是它的(de)改革与(yu)以(yi)及相应的(de)文化、历史背景。

萧宇(yu)翔的(de)诗集《人该如何烧录黑暗》书封

另外两点是“古典资源”和“对手学科”。“古典资源”很好理解,比如说杨牧就对六朝的(de)古典文学非常有兴趣。而我自己也有一些诗也是出自古典典故,比如《万(wan)华行》就出自蒲(pu)松龄的(de)《促织》。“对手学科”也很好理解,譬如说我们刚刚谈论的(de)“媒介”。再(zai)譬如说我受教于小(xiao)说家(jia)吴明益,他就经常跟我们强调“对手学科”的(de)重要性;就是说,我们能不能不附着在文学–文化相关的(de)知识链条里面,这条链会不会某种程度上是封闭的(de)。我们可以(yi)从文学的(de)对手学科里汲取营养,比如说科学、自然生态。我记得美国诗人斯奈德就是这样的(de)写作(zuo)者,而我对他也很着迷。

以(yi)上就是我总结(jie)的(de)四个资源。所以(yi)我在阅读在座几位的(de)诗时——拓野、嘉昊、李盲、匡哲——我也是在用某种“诗学资源”的(de)方式在看,就是在考(kao)虑诗歌中的(de)修辞技术及其背后的(de)文化观。比如说,我就蛮好奇(qi),匡哲是不是读过不少史蒂文斯或者臧棣的(de)东西?我这么问,是因为我发现匡哲的(de)诗有很多用“假语法”做出来的(de)譬喻效(xiao)果,而史蒂文斯也是使(shi)用“假语法”进(jin)行形象类比的(de)高(gao)手……而综合(he)看拓野、嘉昊和匡哲的(de)诗,大(da)家(jia)似乎都对“悖论”、“博学”有着不同程度和层次的(de)着迷,我觉得这是一件很诗学的(de)事。

林宇(yu)轩:在这个活(huo)动开始之前,我和宇(yu)翔稍微讨论了一下(xia)今天(tian)对谈参与(yu)者的(de)作(zuo)品。我觉得有趣的(de)是,这些作(zuo)品所呈现出来的(de)美学和我们平时阅读的(de)作(zuo)品蛮不一样的(de)。无论是诗行的(de)长度、内容(rong)的(de)复杂(za)程度,还是回行的(de)技巧,都与(yu)我们熟悉(xi)的(de)方式有明显差异。我们讨论后有一个小(xiao)小(xiao)的(de)结(jie)论,这可能和文化背景、历史脉(mai)络以(yi)及社会氛围有一定的(de)关系。

我注意到,除了诗行长度的(de)不同,还有一种形式,我个人习(xi)惯称(cheng)之为“定行诗节”,也就是每节诗的(de)行数保持一致,比如两行一节、三行一节等(deng)等(deng)。我不确定这是不是年轻一辈诗人们更常用的(de)方式,但近(jin)年来,这样的(de)作(zuo)品似乎越来越多。

可以(yi)延续刚才宇(yu)翔的(de)讨论来看,除了这些资源外,在篇(pian)幅上的(de)企图,也就是怎么规划诗歌的(de)篇(pian)幅,也很值得探讨。

……

然而,我观察到,这次对谈中的(de)大(da)部分(fen)诗人们的(de)作(zuo)品似乎与(yu)这种流行趋势截然相反(fan)。诗歌篇(pian)幅较长,内容(rong)复杂(za),与(yu)网(wang)络上流行的(de)那些作(zuo)品形成了鲜明对比。……我认为通(tong)过长诗的(de)方式,既可以(yi)回应艺术性 ,也可以(yi)在文学生态中挑(tiao)战以(yi)小(xiao)说为主导(dao)的(de)场域规则。这是一个有趣的(de)现象,不知道其他人是否也有类似的(de)发现,可以(yi)作(zuo)进(jin)一步的(de)对话?

沈(shen)嘉昊:关于“定行写作(zuo)”,从我的(de)观察来看,这种形式在当代汉语诗歌写作(zuo)中是很常见的(de),尤其是自“五四”之后,很多诗人也采用过这种形式。比如朱湘,他有一首(shou)很有名的(de)诗,每一行的(de)字数、标点符号都是一模一样的(de),整体呈现出一个非常规整的(de)长方形。我们在写作(zuo)中,依(yi)然有对古典诗歌形式的(de)执念和迷恋,比如绝句的(de)形式,这也是汉语诗歌的(de)一种遗产。我们对形式整饬似乎有一种迷恋、怀旧。同时,诗歌是分(fen)行书写的(de),三行、四行或两行为一个隔断的(de)这种分(fen)段的(de)形式,对于青年写作(zuo)者来说,有助于更好地排列文本内容(rong)递进(jin)、密度,分(fen)配(pei)思考(kao)的(de)进(jin)程,以(yi)及对所书写事物(wu)的(de)推进(jin)。大(da)陆(lu)青年诗人,有很多采用这样的(de)写作(zuo)形式。

随着网(wang)络的(de)兴起(qi),带动了一批新兴的(de)写作(zuo)者。我这里可能有一点“卫道士”的(de)心理,在我看来,这些写作(zuo)者与(yu)其说是诗人,不如说更像是文案写手。他们的(de)创作(zuo)更多是一种纯粹情绪化的(de)表达。观众在阅读这些作(zuo)品时就能获得某种氛围感,或者某种很简短的(de)体验。这种写作(zuo)与(yu)短视频传播的(de)快速(su)信息(xi)传递机制是相同的(de)。相比传统的(de)严肃(su)文学,这类写作(zuo)缺乏(fa)深度,文本内部的(de)密度和内容(rong)质量也有所不同。所以(yi),我更倾向于他们是消费社会的(de)产物(wu),更多是制造吸引人眼球(qiu)的(de)产品,或者仅仅提供一种氛围和情绪;而不同于严肃(su)的(de)写作(zuo)者,一直在推进(jin)如何用更少的(de)字词去刻画更大(da)、更深刻的(de)事物(wu)。

长诗可以(yi)说是当下(xia)对这种“快消型”写作(zuo)的(de)一种抵抗,或者更像是严肃(su)文学内部对“小(xiao)”写作(zuo)的(de)对抗。因为长诗和短诗不仅体量不同,背后也有本质的(de)差异。短诗写一个特定地方发生的(de)一个小(xiao)事件,或者看到的(de)一件小(xiao)事物(wu);而长诗则可以(yi)探讨更为广泛的(de)主题,涉(she)及历史、时代现象,甚至多维度的(de)思考(kao)。正如宇(yu)翔提到的(de),长诗可以(yi)面向某个主题,比如科幻,或者更宏大(da)的(de)方向。相对于短诗,长诗可以(yi)容(rong)纳更多的(de)内容(rong)和复杂(za)性。

梁(liang)匡哲:刚刚听到宇(yu)翔讲布罗茨(ci)基、讲西方诗人的(de)理论时,我想到自己大(da)概十年前也是疯狂地在吃这些西方诗人的(de)东西,为的(de)就是要对抗当时香(xiang)港的(de)一条诗歌传统:“赋体诗”。“赋” 源于《诗经》里的(de)“赋比兴”; “赋体诗”在2000年左右变得非常流行,诗歌非常平白如话,非常平淡、生活(huo)化的(de)诗。这种诗风(feng)来自上世纪80年代香(xiang)港本土诗人和余光中的(de)论争,那个时候余光中在香(xiang)港任教,也带来了“余派(pai)”,形成了一脉(mai)中国化的(de)意象诗。而本土诗人的(de)代表就是梁(liang)秉钧,他希望走出一条“第三条路”,由(you)此形成了香(xiang)港本土的(de)、生活(huo)化的(de)诗歌风(feng)格。即与(yu)现代主义对抗的(de)“本土主义”。

这个风(feng)格到了2000年左右,也就是我的(de)中学时期,我和荧惑他们这一批人开始觉得,这种原本是对抗“余派(pai)”的(de)诗风(feng)慢慢演变成了霸权。因为这种风(feng)格真的(de)很沉闷,没有什么特别的(de)。所以(yi)我们要找一些不同的(de)东西,比如说除了找痖(ya)弦、商禽(qin)、洛夫、杨牧以(yi)外,还有很多当时台湾地区(qu)比较年轻的(de)诗人,比如说林禹瑄。那个时期,我们还读了很多西方的(de)现代主义诗歌翻译。香(xiang)港有一些非常重要的(de)翻译家(jia),其中黄灿然对我们影(ying)响(xiang)深远。那时候我们读他的(de)那一本《必要的(de)角度》,是一本评论集。那时候他在翻译策兰、布罗茨(ci)基、米沃什、毕晓普(pu)等(deng)诗人,很多都是转(zhuan)译自英文。所以(yi)内地的(de)资源其实也很重要,那时候很多简体字的(de)译本能在香(xiang)港买到。我们借助这些资源,去对抗那种所谓的(de)本土化、生活(huo)化写作(zuo)。

《必要的(de)角度(增订(ding)版)》 ,黄灿然著,上海文艺出版社·明室Lucida2024年8月版

当然,现在我不再(zai)像当时那样极端地对立于生活(huo)化写作(zuo)了,因为后来我也意识到,一些西方诗人,比如斯奈德,他的(de)写作(zuo)也源于禅宗和生活(huo)化的(de)元素,并且从中提炼出诗意。但那个时候确实偏好那种高(gao)度压缩的(de)意象、悖论修辞的(de)现代主义诗学,去打破“赋体诗”的(de)独(du)大(da)。

我们那时候真的(de)是“饥饿状态”,想尽可能多地吸收不同的(de)资源。当然,我们不像宇(yu)翔和宇(yu)轩那样有系统地去思考(kao),比如浪漫(man)主义和杨牧诗歌之间的(de)关系——我们没有这么详细,而是“去脉(mai)络”地阅读这些诗歌。但我们确实很直观地觉得这些东西很新奇(qi)、很刺激。比如,悖论、矛盾修辞这些手法;比如现代主义诗歌。这些都是我们想用来反(fan)对生活(huo)化写作(zuo)的(de)工具,以(yi)此彻(che)底与(yu)之分(fen)道扬镳。

……

拓野:注意到很多朋友都在写长诗,所以(yi)借机谈一些有关长诗的(de)结(jie)构和义理的(de)问题。我写了一首(shou)诗叫做《媚道诗》,那个是写山水的(de),但我也是用了一个佛教的(de)结(jie)构,就是八苦,生老(lao)病死,爱别离(li)等(deng)等(deng),然后就分(fen)成八段,每一段可能是对应这么一个苦的(de)这么一个idea。我其实还有另外一首(shou)诗也是干类似的(de)事情,它是写一个科学家(jia),我们都认识,叫达尔文船长,他的(de)故事。然后我的(de)第一句叫做“烦恼的(de)我不想再(zai)做人,突变为小(xiao)猎犬号吧”,然后出现在什么大(da)海上之类的(de)。当年达尔文搭(da)乘的(de)那艘船就是小(xiao)猎犬号,或者说叫贝(bei)格尔号。那首(shou)的(de)话,就想每一章也是用十二因缘里面的(de)一支作(zuo)为隐线索。

这里面其实有个非常有意思的(de)问题,这些结(jie)构它其实是被古人咂摸(mo)揣摩,把(ba)玩了几千年,然后我们再(zai)去用它的(de)时候,合(he)法性和有效(xiao)性究(jiu)竟在什么地方?我有个朋友叫李舒扬,她以(yi)前跟我探讨过这个问题,就是说,义理可能是不同于结(jie)构的(de),比如说有个诗人叫朱朱,他有一首(shou)诗叫《清河县(xian)》,它里面其实既用到义理也用到了结(jie)构,那种结(jie)构其实指的(de)就是最基本的(de)结(jie)构、空间结(jie)构或时间结(jie)构。比如说你站(zhan)在舞台的(de)中央,舞台下(xia)面的(de)人从不同的(de)方向指向你,这就是一个从四周到中心的(de)这么一个包围的(de)结(jie)构。然后朱朱可能就把(ba)这么一种空间的(de)结(jie)构,或者说视线的(de)结(jie)构运用在他的(de)诗里面。时间的(de)结(jie)构其实写诗更方便叙事诗,因为你一个诗想写长,你难(nan)免要借助一些叙事的(de)因素,那么时间性就一定会被带进(jin)来,但是义理的(de)话和时空结(jie)构又有点不太一样,它其实是人后天(tian)捏造出来的(de),比如说八苦,比如说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识这些五蕴,它们是被人们捏造出来的(de)事,但是它又包含(han)了某种真理性。但对于真理性,其实我们是没有办法真正的(de)把(ba)它说清楚的(de),我们就是无法言之,只好暂时拿了这些义理的(de)结(jie)构去言说它,比如说大(da)学里面的(de)八条目,诚心正意,什么格物(wu)致知之类的(de)。这个东西它是有它历史学上面的(de)发生,它就不像时间结(jie)构和空间结(jie)构那么纯粹,好像可以(yi)运用在所有的(de)诗歌里面。所以(yi)我觉得像这种佛学入诗可能就有个问题。其实你得跟他去做一个很艰难(nan)的(de)搏斗,我们才能把(ba)它用得很好。一定程度上,他们被那么多宗教,那么多哲学家(jia),那么多文学家(jia),几千年的(de)阐发已经形成了很多陈词滥调。但另外一方面我们又能感觉到,这里面有一种不同于时间结(jie)构空间结(jie)构的(de)一些魅力,有一种还有我们之前说的(de)那种所谓的(de)诗人,那种天(tian)真的(de)言之凿凿。好像我们虽然不是圣(sheng)人,但是我们就是凭着一腔热血,或者说一种赌(du)性,我们说出了这几个词,然后在我们这一首(shou)诗里面把(ba)义理的(de)结(jie)构置入,他们就好像我们打到了河流里面的(de)一个一个坚(jian)硬的(de)木桩。之后,我们其他的(de)思想,其他的(de)思维,其他的(de)诗句则是好像一个弹球(qiu)一样在这个木桩里面弹来弹去。木桩是固定的(de),但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的(de)思维和这些固定的(de)东西,它们发生化学作(zuo)用之后,最终(zhong)产出来的(de)东西究(jiu)竟是个什么东西?所以(yi)我觉得,好像我们是用了那种非常僵硬非常死板的(de)这么一些名目,去写这么一个东西,但是其实结(jie)果还是挺未知与(yu)奇(qi)异的(de)。

萧宇(yu)翔:刚刚我们讨论到“反(fan)对的(de)姿态”,尤其在青年诗人中,是一种文学的(de)基本态度,也是我们在文学中学到的(de)基本姿态。但我非常欣赏像扎加耶夫斯基这样的(de)人,他是波兰流亡到美国的(de)诗人;或者里尔克。他们身上有一种诗人的(de)气质,这种气质是维系他们从中年到晚年持续写作(zuo)的(de)气质。我觉得很有趣的(de)一点是,他们到了某个阶段,似乎对“反(fan)对”感到有些疲乏(fa)——如果在文学中只有不断地反(fan)对,那么如果“反(fan)对”疲乏(fa)了呢,“反(fan)对”被消耗了呢,“反(fan)对”在某一处逻辑打结(jie)了呢?那么,“反(fan)对”的(de)反(fan)义词就是“赞同”, 作(zuo)为一个诗人,我们可以(yi)赞同什么?

这里我想引用胡塞尔的(de)演讲《欧洲文明精神的(de)危机》,这篇(pian)演讲发表在第一次世界大(da)战后,米兰·昆德拉也曾在《小(xiao)说的(de)艺术》一书的(de)开篇(pian)引用了它。胡塞尔在演讲中提到,自希腊时代以(yi)来,我们开始把(ba)描述人类的(de)任务交给各种专家(jia)——譬如说谈论公共性灾难(nan)时,我们过度依(yi)赖于政治学、经济学、军事学、民族学等(deng)学科的(de)专业术语。我们对人类的(de)想象变成某种大(da)树的(de)枝蔓(man)在生长,或者蚁穴在扩张(zhang),它过度细分(fen)了对人的(de)理解。根据胡塞尔的(de)说法,这种过度分(fen)科造成了四百年来人文精神的(de)弱化,人类也因此失(shi)去从全景视角观看人类自身的(de)能力,以(yi)及描述人类的(de)激情,胡塞尔称(cheng)之为“存在的(de)悖逆”。 在昆德拉看来,文学可能是唯一保留着描述人类全景的(de)能力、表达对人类的(de)激情的(de)领域。像是某种缝补,像是扎加耶夫斯基著名的(de)诗《尝试赞美这残缺的(de)世界》所说,尝试赞美、缝补这个世界。或者用我们今天(tian)的(de)语言来讲,像是一条尝试压缩时空的(de)线。就是在这么一个过度细分(fen)、后现代主义盛行的(de)时代,如果还存在某种具有全景式的(de)统摄力,那它会是什么?或者说,如果文学作(zuo)者是一个主体,那他是否能保留某种形而上的(de)坚(jian)持?

《小(xiao)于一》,[美] 约(yue)瑟夫·布罗茨(ci)基著,黄灿然译,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1月版

就像我们刚刚提到了布罗茨(ci)基的(de)《小(xiao)于一》,表面上他是在介绍俄(e)国白银时代的(de)诗人,实际上他在重建一种语言的(de)形而上学——语言本身的(de)形而上学,即语言先于一切(qie)、美学先于伦理学。而语言本身能造成什么效(xiao)果?他说是一种“思考(kao)的(de)加速(su)器”,一种思维的(de)提升;因为语言先于我们的(de)存在,它能带领我们到达一个原本无法预见的(de)地方。这种想法在过去似乎是被祛魅了的(de),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能控制对语言的(de)所有的(de)操作(zuo),不管是局部还是全景,但布罗茨(ci)基认为其实不然。其实他把(ba)人类变得渺小(xiao),语言变得巨大(da)。就像太空人在回望地球(qiu),看到人类的(de)渺小(xiao)、历史的(de)渺小(xiao),看到了火山喷发、洋流涌(yong)动、森林燃烧。他们从宇(yu)宙(zhou)中看到了地球(qiu)这种能力正是胡塞尔所提到的(de)全景视角,而布罗茨(ci)基的(de)写作(zuo)就是对语言全景视角的(de)坚(jian)持和辩护。我还想到其他跟《小(xiao)于一》类似的(de)作(zuo)品,比如说米沃什的(de)《诗的(de)见证》和帕斯的(de)《泥(ni)淖(nao)之子》,这三本是尽量要通(tong)读的(de)书。

《诗的(de)见证: 哈佛大(da)学查尔斯·艾略特·诺顿讲座,1981-1982》,[波兰] 切(qie)斯瓦夫·米沃什著,黄灿然译,广西师范大(da)学出版社·上海贝(bei)贝(bei)特2016年10月版

在这样的(de)诗学理念下(xia),我倾向于写长诗。正如拓野刚刚所说,长诗这种密度、分(fen)配(pei)、推进(jin)非常匀称(cheng),而且具有可读性的(de)创作(zuo)方式,能够让作(zuo)者的(de)主体凸显出来、让语言思维被放到一个全景的(de)维度,这是一种对诗歌的(de)集大(da)成的(de)挑(tiao)战。但是我对当下(xia)的(de)流行写作(zuo)并不抱有深刻的(de)厌恶,支撑(cheng)我写作(zuo)的(de)其实是一种对人类的(de)描述激情,像里尔克、奥登、沃尔科特、卡森这些大(da)诗人一样,保持一种赞美事物(wu)的(de)姿态。

《泥(ni)淖(nao)之子: 现代诗歌从浪漫(man)主义到先锋(feng)派(pai)(扩充版)》,[墨西哥] 奥克塔维奥·帕斯著,陈东飚译,广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1月版

沈(shen)嘉昊:这些光辉的(de)、过去的(de)诗人形象,可能他们是我们反(fan)对的(de)一部分(fen),但是实际上他们也锚定了我们过去写作(zuo)的(de)一个基石。可能“反(fan)对”本身不代表完全的(de)、绝对的(de)反(fan)对,而是说我们反(fan)对的(de)是一种风(feng)尚,而不是整个过去。我们同样也是认可过去,比如说臧棣等(deng)人的(de)一些对过去上世纪80年代到新世纪后的(de)思考(kao),同时这些思考(kao)也为现在的(de)汉语写作(zuo)打下(xia)了基石。

……

萧宇(yu)翔:我们所受的(de)诗歌熏陶(tao)其实是很相像的(de),身在台湾地区(qu)写作(zuo),我们也读大(da)陆(lu)的(de)诗,比如朱朱、欧阳江(jiang)河、王小(xiao)妮、张(zhang)枣、顾城等(deng)等(deng)……然后我们也读翻译诗,帕斯、米沃什、布罗茨(ci)基……我们的(de)阅读有相当部分(fen)的(de)重叠。但有趣的(de)地方就在于,我们的(de)阅读如此重叠,竟然每个人写作(zuo)方法都完全不一样。

……

我发觉“风(feng)格的(de)焦(jiao)虑”已经完全不成为焦(jiao)虑了,就是每个人所学的(de)哪(na)怕是一样的(de),但是每个人所钟爱的(de)往往是独(du)特的(de)。这些构成了一个一个坐标,连(lian)点成线,画线成面。像我就偏爱布罗茨(ci)基的(de)诗、坂本龙一的(de)音(yin)乐……这些组(zu)织在一起(qi),变成一个独(du)立的(de)自己、独(du)立的(de)状态。我觉得已经摆脱了那种焦(jiao)虑,包括对养分(fen)的(de)焦(jiao)虑、来自历史意识的(de)焦(jiao)虑。

沈(shen)嘉昊:对我们来说,风(feng)格焦(jiao)虑其实是无时不刻的(de)。但真正在困扰着我们的(de),其实可能是这种“风(feng)格的(de)焦(jiao)虑”以(yi)怎样的(de)方式呈现出来?艾略特认为,说摆脱“风(feng)格的(de)焦(jiao)虑”需要拒绝一个规范式,一个我们所围绕着的(de)东西;我们需要开阔(kuo),需要面向更广大(da)的(de)语言以(yi)及面向更广大(da)的(de)世界。

……

为什么我们这么多的(de)资源重叠,但是写作(zuo)出来的(de)东西是如此的(de)不同?我一向认为人和人之间它是隔绝的(de)。虽然呈现出来不同,但如何发展下(xia)去,可能是我们需要去思考(kao)的(de)一个问题:如何把(ba)我们经过自身能够产出的(de)东西源源不断地呈现出来。然后,我们可以(yi)面对无限多的(de)事物(wu),包括宇(yu)宙(zhou)和物(wu)欲之间的(de)所有的(de)事物(wu)。我们怎么去面对它?可能是一个终(zhong)身的(de)问题。

发布于:上海市(shi)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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