塞纳河余波荡漾着《牡丹亭》的回响,观众,上海昆剧团,法国
上海昆剧团全本(ben)《牡丹亭》（精华版）法国巡演期间，伴(ban)随每场演出的还有戏曲化妆展示、昆剧导赏、昆剧演员前厅迎宾等多元活(huo)动(dong)，让法国观众得以近距(ju)离甚至亲身体验中国传统(tong)戏曲文(wen)化之美，感受东方艺术(shu)的独(du)特韵味。（均受访(fang)者供图）制图：李洁
“最美的时刻是结(jie)尾，当杜和柳两人走到一起，爱让他们从死亡世界中解脱出来时——这真的很壮观。我同样喜欢梦境中非常感性和充满情(qing)欲(yu)的时刻，这对不熟悉中国古老戏曲的法国观众来说(shuo)，是不可思议(yi)的。第三个时刻，柳试图问杜是否是鬼(gui)，但(dan)她不想说(shuo)，她只是等待着、等待着，等待着，那一刻非常美妙。”“《牡丹亭》在波尔多这样古老且文(wen)化上较为(wei)保守的城市里被盛赞和热议(yi)，充分证明，探寻一种文(wen)化，是如此激动(dong)人心。”
——法国波尔多大剧院（又名波尔多国家(jia)歌剧院）总经理艾曼纽·翁(weng)德尔
“极具(ju)震撼力！带来这样的杰作，你们一定非常自豪，这是理所应当的。这样的艺术(shu)交(jiao)流对中法两国来说(shuo)太重要了。”
——法国罗丹博物馆馆长(chang)艾美丽·斯密耶
“我们一个月前就买了票，今晚巴黎下雨，我们坐(zuo)火车后(hou)再打车回家(jia)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(lu)程，但(dan)这些都非常值(zhi)得，我们完全被中国的‘歌剧’迷住了。”——白发苍苍的丹尼尔和珍(zhen)
“法国剧院里的气氛极为(wei)安静，但(dan)不是冷冷的静，你能感受到全神贯(guan)注的气息，充满期待，距(ju)离很近。”“谢幕(mu)开始掌声如巨浪涌过来，几分钟后(hou)我发现掌声节奏跟上了乐队的起伏，法国观众太懂了。”
——上海昆剧团青年(nian)演员罗晨雪、胡维露
今年(nian)10月22日，是梅兰芳先生130周年(nian)诞辰日，距(ju)离他与俞振飞(fei)先生合(he)作拍摄电影《游园惊梦》也已(yi)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。这一晚，在梅先生从未到访(fang)的巴黎舞台上，上海昆剧团全本(ben)《牡丹亭》（精华版）迎来了首次法国巡演的完美收官。
罗丹博物馆馆长(chang)艾美丽·斯密耶在巴黎蕾博拉剧院观演后(hou)，向中国驻法国大使馆代(dai)办陈栋先生盛赞中国戏曲之美，“这是真正人类文(wen)化艺术(shu)的盛宴”。陈栋则说(shuo)：“今晚，是中法代(dai)表的东西(xi)方两大文(wen)明的交(jiao)汇碰撞，是文(wen)化交(jiao)流的舞台，也是全球文(wen)明交(jiao)汇相融的展示。”
无论(lun)是巴黎蕾博拉剧院门口散场后(hou)风(feng)雨中等着求签(qian)名的金发“昆虫（昆曲爱好(hao)者的昵称）”，还是前一站作为(wei)波尔多大剧院歌剧抒情(qing)季开幕(mu)演出三场全部售罄，以及埃菲尔铁塔、市政厅附近街头挂起一排排《牡丹亭》海报……这一路(lu)，牡丹花开、盛景连绵，上海市文(wen)联副主席、戏剧家(jia)协会主席、上昆团长(chang)谷好(hao)好(hao)忙碌着也感慨着。直到踏上归(gui)途，一幕(mu)幕(mu)动(dong)人的场景流连在眼(yan)前，一场场碰撞与思考仍在继续。24日凌晨，落地浦东国际(ji)机场后(hou)记者手机开机，一片嗡嗡震动(dong)中，跳出来自谷好(hao)好(hao)的两行文(wen)字：古老戏曲翻时代(dai)新声，我们逐(zhu)梦而行；中华文(wen)化扬帆出海，我们含情(qing)奔(ben)赴。
“柳，穿着高跟鞋的超级英雄”
“柳梦梅是穿着高跟鞋的超级英雄，带着爱人、女英雄杜丽娘(niang)冲出地狱、穿越生死……”当胡维露得知(zhi)波尔多演出后(hou)，当地有社(she)交(jiao)媒体上如此“称赞”她饰演的角色时，哑然失笑(xiao)了。但(dan)随后(hou)数日，更多主流报纸、专业评论(lun)网站的好(hao)评陆续到来，法国观众与剧评人深度解读了生旦之间不同的声腔共鸣方式，对昆曲表演中舞蹈、服饰、身段甚至手势隐(yin)喻的讨论(lun)之专业，让她深为(wei)感动(dong)，“下半场的开头能听出柳梦梅叹息中‘克制的阴郁’，不愧是国家(jia)歌剧院的观众”。
同样从忐忑到惊喜甚至幸福的，还有剧院总经理艾曼纽·翁(weng)德尔。早在今年(nian)五(wu)月到访(fang)上海，向上海昆剧团发出演出邀(yao)约之时，他心里不是没有担忧的。然而，三场演出早早售罄，每晚剧场内观众们炽热的目光和真挚的掌声，向他反复证实着《牡丹亭》“怒放”的巨大成功。
第三场演出结(jie)束后(hou)，翁(weng)德尔先生告(gao)诉记者：“我们必须(xu)承认，这是传统(tong)昆曲第一次来到波尔多。而在此之前，还从未有过来自欧洲以外文(wen)化的歌剧在这里登台。公众的反应就是从惊讶到热烈(lie)。一开始，人们会感到惊讶，有时甚至会笑(xiao)，因为(wei)唱腔与欧洲歌剧太不一样了，很少人习惯听如此高亢的男声和女声。这笑(xiao)声不是取笑(xiao)，而是出于惊奇和惊讶。然后(hou)，很多观众告(gao)诉我，他们感受到了诗意(yi)，丰富(fu)的、深厚的诗意(yi)。人们开始意(yi)识到，这部戏曲表达的比它展示出来的要多。换句话说(shuo)，布景很简洁，但(dan)文(wen)字和音乐唤起了对自然、对水、对梦、对爱的想象。而很快，我就感觉到观众已(yi)经进入了故事(shi)的深处。”连续几天，昆曲成为(wei)波尔多文(wen)化界的热门话题，这让他非常开心甚至骄傲。“人们谈的是文(wen)化，而不是奇观、不是娱乐。确实，这需要做很多前期工(gong)作，付出很多努力，而我们的努力得到了收获。”
这些前期的付出和努力，对上海昆剧团而言，更可以追溯到2017年(nian)—2018年(nian)数次欧洲巡演，尤其是《临川(chuan)四梦》曾为(wei)柏林艺术(shu)节压轴(zhou)，“中国戏曲单元”引发观演热潮，甚至有意(yi)大利、芬兰等国观众打着飞(fei)的来看《牡丹亭》。这也为(wei)剧团积累(lei)了经验，增强(qiang)了信心。“中华优(you)秀传统(tong)文(wen)化走向国际(ji)，戏曲艺术(shu)是最好(hao)的代(dai)表，可以说(shuo)，当仁不让。”谷好(hao)好(hao)始终相信。
可以看到，中国戏曲的经典剧目走向世界有着前所未有的壮阔蓝图，“让世界的友人看到了中国文(wen)化的博大精深，也赋予了他们一种新的期待——中国的舞台艺术(shu)，会有源源不断新的语汇和新的表演来征服世界”。从这个意(yi)义上看，一往情(qing)深的杜丽娘(niang)和“脚踩(cai)厚底靴”的柳梦梅，又何(he)尝(chang)不是汤显祖笔下与莎士比亚经典人物平行而来，穿越多种语言、国家(jia)和文(wen)化的“超级英雄”呢？
字幕(mu)改了又改，中法文(wen)化双向奔(ben)赴
“战绩辉煌！”吴氏策划国际(ji)演出部总监(jian)张晓蕊告(gao)诉记者，“波尔多三场全部售罄，巴黎站开演前一周出票率超过75%，这是我们一张张卖出去、实打实的销售记录。”剧团在波尔多赢下的极佳(jia)口碑也为(wei)随后(hou)的巴黎站助力不少。“最后(hou)一场开演前仍有观众来购票。中国戏曲演出在欧洲，不送票、不靠华人包场，最终平均上座率超过九成，并以本(ben)地观众为(wei)主。这是非常了不起的。”
百(bai)戏之祖的昆曲，能在法国开出一片姹紫嫣红，背后(hou)是中国艺术(shu)家(jia)、海外演出经纪公司(si)等各(ge)个环(huan)节的合(he)力耕耘。当地时间10月21日下午，在巴黎中国文(wen)化中心迎来了一个“姹紫嫣红开遍”的美好(hao)午后(hou)，上海昆剧团小分队为(wei)近百(bai)名法国观众开展了面对面的昆曲交(jiao)流推广活(huo)动(dong)。主讲(jiang)人谷好(hao)好(hao)以非遗“昆曲”为(wei)主题，娓娓道来其六百(bai)年(nian)悠久历(li)史和艺术(shu)魅力，深情(qing)表达了昆曲人代(dai)代(dai)相传的执(zhi)着与热爱，通过生动(dong)传神的讲(jiang)述(shu)、声情(qing)并茂的演绎将昆曲特有的含蓄温婉(wan)之美及其深厚的文(wen)化积淀，细致入微地展现开来。演员胡维露和韩宜伽等更在活(huo)动(dong)现场演绎了经典昆曲片段。法国观众沉浸于东方昆曲悠扬，席间不时传来阵(zhen)阵(zhen)掌声和由衷的喝彩声。
法国巡演期间，伴(ban)随每场演出的还有戏曲化妆展示、昆剧导赏、昆剧演员前厅迎宾等多元活(huo)动(dong)，让法国观众得以近距(ju)离甚至亲身体验中国传统(tong)戏曲文(wen)化之美，感受东方艺术(shu)的独(du)特韵味。在波尔多演出前，上昆演员娄云啸、马(ma)填(tian)钦现场为(wei)观众勾脸的活(huo)动(dong)，总是大受欢迎，画个帅气的“净”或者可爱的“丑”，点抹之间，尽显昆曲化妆的精细与考究。巡演巴黎站的演前导赏活(huo)动(dong)中，在法国导演卢逸(yi)凡IVAN的讲(jiang)解下，旦角张頲和笛师束英，演示了昆曲欣赏入门ABC。
除了两场大受欢迎的演前导赏，法国汉学家(jia)、华东师范大学中文(wen)系副研究员卢逸(yi)凡还肩负了另一项重要任务：精益求精地不断优(you)化《牡丹亭》法语字幕(mu)。原来在波尔多三场演出后(hou)，他发现反馈巡演版字幕(mu)仍有不少可以提高之处，但(dan)巴黎剧场档期时间有限，只能一边演一边改。“每场进步一点”“不求最好(hao)只求更好(hao)”，卢导演告(gao)诉记者，《牡丹亭》中文(wen)文(wen)本(ben)有多美，译起来就有多难。比如杜丽娘(niang)游园时有句唱词“惜花疼煞(sha)小金铃”，如直译为(wei)“金色的铃铛”难免不知(zhi)所云，也有译本(ben)翻译为(wei)“心疼金铃般的花苞”，而更妥帖的译法是“怕踩(cai)到花而小心翼翼走得脚都疼了”。其实，现存出版的英译本(ben)和法译本(ben)中也有不少争议(yi)存疑处，更何(he)况演出字幕(mu)还需跟着演员表演节奏甚至不同剧场不同字幕(mu)机的显示方式作出相应调整。“准确已(yi)经很不容(rong)易，而法国人既是浪漫的，也是苛刻的，对语言的纯正和美感非常敏感和讲(jiang)究。”
这位法国导演对字幕(mu)执(zhi)着，只是昆曲《牡丹亭》跨国文(wen)化交(jiao)流中“双向奔(ben)赴”的美好(hao)之一。当晚演出结(jie)束后(hou)剧院门口，一位来自索邦大学的业余刀(dao)马(ma)旦女孩等候许久只为(wei)问谷好(hao)好(hao)一句：“在法国怎么能更好(hao)地学习昆曲？”“结(jie)社(she)（建(jian)立曲社(she)）吧，让志同道合(he)的‘昆虫’找到彼此。”“好(hao)的，但(dan)你们要常来啊。”“一定！”
与此同时，在上海浦江之滨世博园区内新近落成开放的罗丹艺术(shu)中心，“罗丹遇见牡丹亭”系列艺术(shu)作品正式亮相。是夜，在《思想者》雕塑(su)的追光投影中，杜丽娘(niang)穿过历(li)史与语言的征途，款款而来。这一幕(mu)，不啻为(wei)古老昆曲对世界发出的青春宣言——
希望在未来，让中国戏曲的情(qing)种在巴黎、在更多海外舞台播撒、深种、发芽(ya)；让戏曲人，以梦为(wei)马(ma)，不负韶华。（记者 邢晓芳）